對年





農曆二月初十。
今天全員到齊,為您遷換牌位,和爸爸、列祖列宗合爐。
大家討論的結果,決定一切從簡,不請師傅念經,兒女媳婦一應列席,上網查了資料,準備該有的供品,哥哥親手遷寫神主,請爸爸、阿公阿嬤好好看顧,送您合爐團圓。
以為會像當年奠祭爸爸一樣,全家哭成一團,結果沒有,氣氛反而有些像年節,兄弟姊妹回家團圓,談著對您的生活記憶,笑語綿延。
我想這樣,正符合您的期望吧。
我們大家都好好過日子,雖各自成家,但原生的情感一如以往。
我想您會滿意的。

這是我們最後的合照了。
守著病榻,心裡已有最壞打算,握住妳溫熱的手,我默默用手機拍下。
曾經撒嬌地跟妳埋怨過:怎不生給我一雙和妳一樣修長漂亮的手,我對遺傳自父親短短的手指甲很不滿意,都不能塗漂漂亮亮的指甲油啊。
妳哼了聲:很漂亮啊,五根手指頭不多不少,還嫌。

兒時偶爾會有不真實的感覺,覺得妳不像我的母親。
可能是我未能遺傳到妳的美麗。
可能是太多孩子和太多勞動使我不能得妳許多關注。
可能是小時你們常跟我開的玩笑話,我是垃圾桶撿來的、是被醫生偷換的,矮小瘦弱的模樣一點也不像姊姊們。
可能是手足間的資源分配不均有時實在使我委屈。
也有很大的成份是因為欠了舅舅人情所以被來做客的表弟欺負大哭卻得不到妳聲援的怨念。
愛撒嬌、愛鬧彆扭,愛胡思亂想。
偶爾這種不真實,變得很真實。
然而總是一瞬即逝。
還是有人說我長得像妳。
再忙再累,妳還是騎著摩托車接送我上下學,趕著中午到校門口遞便當。
玩笑話,也就是玩笑話。
資源再少、再不平均,該給我的其實也沒少,每次從菜市場回來,水果餅乾養樂多,我們每人都有一份,有時爸爸也算數,就是少了妳自己的。
就算不欠舅舅人情,表弟小時壞到大家都沒輒,拿我開刀是唯一止戰的方式吧。(好吧這點我還是不平,但我算在他頭上了)
很多過去常常閒著跟妳亂翻的舊帳,妳走了,成了我的內疚。
感覺自己漸漸可以站在妳的角度設身處地理解了。
但妳已不在。


照片上妳的手,因為症狀引起的杵狀指,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
還是很美,很讓我羨慕。
當時,妳真的很難受吧。
現在不再受苦了。
我很後悔,在妳靈前失控大哭,只想釋放自己悲痛的思念,卻牽絆了妳的腳步。
該讓您平靜的,於此我難卸自責。



一年了。
流過的眼淚不計其數,相依生活的平凡日子映照現在孑然一身的孤單。
面對一人份的飯碗和餐桌,那些下班後帶妳晃著街頭開發餐館的時光多麼難忘。
然而我該讓妳走了。
妳要逍逍遙遙、自由自在,牽著爸爸的手,牽著阿嬤的手,牽著聽說很疼妳而我無緣面見的阿祖的手,快樂地存在妳如今的世界裡。
我很好,媽媽。
您也要好好的。
一如過去那些快樂時光,笑得美麗燦爛。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