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老爸離開的頭幾年,有幾次我在夜裡因思念而傷心哭泣,某一夜還鑽到妳房裡,當時是擔心妳,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
然而在真正失去前,所有的感受都只能是想像而已。即使老爸的離去給了我處理失親的經驗,在妳闔上眼以後,我才日漸體認,預作的準備和實際面對的現實有多大不同。
我失去的,不僅是生、養、愛我的母親。
我失去情感上的依靠,失去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
妳離開後,一切都不同了,我必須適應新的人生。
不用提早十分鐘起床幫妳準備早餐了。
中午不必回家拍痰了。
下班後,需要採買的都是自己生活所需,不用再添購營養品了。
不必道早安。
不必道晚安。
每一項「不用」、「不必」都輕易刺激淚腺。
坦白說,曾經我想逃避這樣的生活,覺得疲憊,想一個人可以開著車無牽無掛去流浪幾天。
於是妳離開的前兩年,我重拾海外旅行的熱情。
我想帶著妳,但當時妳已開始需要氧氣機。
於是我留下妳,放縱了自己。
我不算貼心體己的好女兒。
當時渴望的短暫放鬆,如今成為我譴責自己自私的理由。
而一個人的孤單,有時也令我感到窒息。
原來心靈需要的自由,是依賴牽絆為基底的。
您不再是我的牽掛了,而我才明白自己對您的牽掛。
過往旅途中的打電話報平安,而今只能是沉默的思念。
我想念您,在每一段旅程。
新加坡。
1997年,爸爸初次的海外旅行,也是唯一一次。
那年您們參加阿葉姨邀約的星馬旅遊團,出發前妳訥訥交代著郵局存摺放在哪,被我罵三八。
老爸每天不忘撥國際漫遊電話回家,不是報平安,也不是想我們,是惦念著他在老家屋後養的那幾隻土雞,叮嚀我得記著餵食和撿雞蛋。
那回旅行,您們給我們三姊妹一人帶回一條人工製的紅寶石項鍊、超級好吃的馬來西亞肉骨茶,以及阿葉姨用肢體語言突破英文障礙鬧出來的笑話。
我好懷念那一年。
17年後,我才踏上新加坡。
新加坡的夜景已全然不同往日了吧,但噴吐水花的魚尾獅,是一樣的景色。
一踏出車站就想起16年前和媽媽、二姊的日本自助之旅。
那年,我們搭乘華航的特價航班,降落時間正是名古屋空難的同一航班,所以印象深刻。
從名古屋到京都再到東京探望在日本當交換學生的好友。
京都我們停留一周。
因為參訪地點多在寺廟,也不太懂得講解,所以後來幾天有些意興闌珊了。
但媽媽在清水寺留下的照片,很美。
為旅伴拍下敲大缽的照片後,婉拒她遞上的擊槌,因為我眼前浮現的,是在同一位置,媽媽擊缽的模樣。
最後一天行程了,其實出發前和旅伴不是可以聊心事那樣熟稔,幾天的相處增進了感情,躲著小雨、欣賞綠意盎然的美景,分享壽司和點心,也分擔彼此人生的苦甜。
家家真是有本經哪......雯雯忽然問起有誰和我住呢?隨即意識到這問題也許失言了而沉默,我別開了頭,抹掉春風吹不去的眼淚。
歐伯阿瑪高(Oberammergau),因濕壁畫聞名的德南小鎮。
看過不萊梅樂隊、小紅帽與糖果屋等,沿著原路散步回車站。迎面走來一位推著助行器的銀髮老太太,下意識靠邊走以免阻礙她的行進路線。
老太太忽然精神抖擻大聲招呼:「Hallo!」接著是一大串聽不懂的德語,隱約可以理解她是同我介紹這小鎮的美好,對我們這些遠方遊客表達善意。無法對話的情形下,我只能以英文、手勢與笑容回應她的親切熱情。
羞怯個性讓我不好意思邀老太太合影,一旁的姊姊倒是偷偷拍下老人家可愛的模樣。
我想起母親。
不是因為她的模樣和年紀,其實她更像外婆,然而她勾起我內心的遺憾,遺憾未能讓媽媽享有這般長壽與健康。
我想像在旅途中,伴著妳的腳步。
用我的雙眼,一起去看我們未能經歷的風景。
我是希望妳不受軀體拘束,走得更自在快活了,或者妳已悠遊欣賞著更遼闊美好的世界,我真願如此。
只是我保留著思念,在每一次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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