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

依照春節設定的計畫，現在的我應該處於留職停薪長假中，在家看顧母親，為她料理健康，順便準備考試。
生命的變化往往出乎意料。
媽媽沒有撐過這個春天。
居家呼吸治療師說，她看起來還好。
非常仰賴的副院長看了Ｘ光片說，感染情形還可以接受，還不需要抗生素。
醫學中心主任開了抗生素，叮囑下個月回診要照Ｘ光，但沒時間看我當天帶去、幾個小時前在另一家醫院拍攝的Ｘ光拷貝。
於是，我以為媽媽真的還好。
只要溫差變化大的初春過去，她就會改善了。
等長假開始，我再慢慢為她調養身子就好。
媽媽說她睡不好，買了精油按摩。
媽媽說整夜失眠，安眠藥起不了作用，自作主張換了褪黑激素、換了藥局老闆推薦的物理性助眠藥物。
媽媽說背痛，猜想是神經痛、失眠副作用。
媽媽說痰出不來，我卻信了外傭的話。
直到前一天下午，自己為媽媽拍痰，痰真的出不來。
直到那一天晚上，媽媽真的求救了，她喘不過氣，才慌慌張張叫救護車送醫。
媽媽沒有撐過這個春天。
於是，我開始憎恨自己。
恨自己的鄉愿。
很自己的疏忽。
恨自己的自以為是。
恨自己的懦弱，連要送醫都拿不定主意要送離家最近的醫學中心或是曾為她改善狀況卻遠在台中的醫學院！
在我種種錯誤下，媽媽撐不過這個春天，度不過這個凶年。
我的世界瓦解了，而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自己。


我知道，生命有她自己的節奏。
我明白，沒有人怪我。
我清楚，很多事情非人為可以挽回。
我了解，媽媽不要我的日子在痛苦中度過。
但我無法不懷遺憾。
朋友請我節哀。
家人望我堅強。
日子，終究要過，無論哀傷或平緩，目光都只能往前。
即使回首也一無所有。
她不會回來了。


我開始學習振作。
閱讀，是最容易的事。
至少轉移了注意力。
求知若渴地抱回一疊療傷書籍回家，算一算，總共八本，一周內就迅速讀完，又借了五、六本回家。
有社工師的實際見聞，有專業心理醫師的步驟療程，有社會學家的獨身生活教戰守則，有喪子父親的親身經歷，有知名靈媒的生命教育，以及精神科醫師的研究案例......
有幫助嗎？
有。
所有書中統計出的悲傷歷程，都體現在我身上。
麻木。
否認。
自責。
憤怒。
自己的心情完全如書中所言，和其他遺族並無二致，也就表示，未來我會如書中所說，總有走過哀傷重現笑容的時刻。
我不會忘記，卻能讓它淡去。

雖然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該讀這些書。
看到別人的痛，我的痛竟相對減緩。
人生的幸福竟是比較出來的？看到別人更慘，才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哀傷。
這樣的我，是不是另一種殘酷？
靈媒招魂安慰遺族的案例給了我類似的慰藉。很想全然相信他的話，死亡只是轉移，不是結束，逝去的人依舊存在，並且能和先去的家人團聚。
但這違背了爸爸多年給我的無神論教育。
愈讀，愈有一種心安，也愈感一團混亂。
但我繼續借，繼續讀。
這是我面對、接受、處理的治療方式。
讀夠了，也許就放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