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上午在天壇的行程,和萍水相逢的三位夥伴暫行解散,一個人跳上特12號公車。
我在阜成門北大街下車,走了一段路,感覺不太對勁,就近找了站牌又坐到阜成門內大街。途中經過阜成門地鐵站,所以很確定就在附近,不過因為再次過度信任自己無藥可救的方向感,以致於又找錯了路線,而天空開始飄雨了.......
又冷又餓,慶豐包子舖的招牌乍然出現在眼前,先躲進去喝碗紫米熱粥,點了一份豬肉茴香包,補足體力再邁入雨中往回走,途中問了免費的指路服務,回答有點冷淡,只指著我行進的方向,說是過去就會看到標示了。循著原路往回走,果然,就在下公車的站牌斜對面,拐進巷子裡就是了。
北京大部分的公立博物館都已實行免費參觀,只要帶著有效證件(台胞證),就可換票或登記入館,魯迅博物館是採登記制。
念大學時,常到文圖借書打發時間,正經的研究資料沒找多少,閒書倒是看了一堆,也因此接觸了魯迅全集。
魯迅個性稜角分明,常因為社會議題和人筆戰,行文辛辣、唇槍舌劍,有時指桑罵槐兼及人格貶損,這方面的文章我並不喜歡(時空迥異,實在也搞不清楚幾位大師在吵什麼...)。但是他的黑色幽默用在憂國憂民的小說中綻放出極迷人光采,讀之令人忍俊不禁卻同時自內心深處感到那份切身的可悲,我喜歡《阿Q正傳》、更欣賞《故事新編》,魯迅曾寓居北京十四年,故居如今改建成博物館,於是決定列入行程中。
博物館分三處展示空間,第一區主要介紹魯迅自1912到1926寓居北京十四年的緣由、生活,相知相交的文友、畫友,他在這兒寫出重要作品《狂人日記》、《阿Q正傳》,也和弟弟由相互照應變成斷絕關係......
第二區詳述魯迅生平,他的學經歷與家庭生活,模擬魯迅故鄉紹興昔日街景,幼時入讀的私塾「三味書屋」。第三區則展示他遷往上海,育子到病逝的最後階段。
當天有幸遇到中央財經大學的新鮮人來這消化志工時數,每位學生各自負責一片導覽區,有些還抓著資料猛K,部分準備好的人便主動向參觀觀眾自我推薦。我因此得到免費的一對一導覽行程,聽了三、四位學生依著各自對魯迅的了解詮釋其思想活動。
同樣一段國共歷史,在這裡,聽見看見的是和台灣歷史課本全然不同的觀點、天差地別的解讀。
魯迅曾任國民政府教育部官員,這個身分我不知道,因為國民政府對於這位寫出中國第一篇白話小說的重要文學家,從來都是隱晦不談。他後來的思想左傾、對國民政府權力腐化的批評,讓國民黨政權抹蓋他在歷史上的存在,記得以前讀過一位受白色恐怖迫害的老醫師談起,年輕時僅因偷買一本魯迅的禁書回家,就遭到警備總部上門約談。
相反地,中共政府給予他極高的歷史評價,是新文學的推動者,相當重要的教育家、思想家、改革家。國共合作後期,國民政府進行的「清共」、「勦共」行動,在這兒的陳述是蔣介石等國民黨反動份子對共產黨等進步份子加以迫害,這些「進步思想者」中有許多魯迅的學生。
魯迅真是這樣嗎?對於一位棄醫從文,寄望以筆救國,將造成四十多位抗議學生死亡的「三一八」鎮壓慘案喻為「民國以來最黑暗一日」的文學家,他的筆是銳利的、不妥協的,但筆鋒流洩亦是悲天憫人的淑世胸懷,他或想打破階級界限,但會極端到贊成暴力流血的紅色革命?
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
而逝於1936年的魯迅,畢竟沒有活到看見共產黨革命的那天。
國共間的政治對立,使得面對同樣一段史實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解釋,全是站在各自立場自圓其說。從前以為理所當然的,長大之後才發現極盡荒謬。民族救星其實是敗退軍閥,偉大領導人是鐵幕統治下的造神,民主實則極權,解放帶來更多禁錮,而個人歷史地位的推崇貶損,不過都是因應政治目的使用的手段。
魯迅故居已不見原來面目,這兒陳設完完全全就是座小型博物館。
豐富的資料和講解讓我待了近四個小時,超出原來預設時間,因此放棄中國美術館的參觀行程。
我撐起傘,在院落中散步。想起讀魯迅文章中常見的嬉笑怒罵,想起他追念父親病故前的傷懷,想起阿Q的精神勝利,想起采薇中的虛偽腐儒。
這些我喜歡的魯迅作品在在充滿人性觀察,和政治從來不相關。
離開魯迅博物館時,雨下得更大了。
我想起魯迅的詩,那首曾經喜歡到貼在書桌前的〈自嘲〉:
「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北京魯迅博物館網址:www.luxunmuseum.com.cn
北京魯迅博物館地址:北京市西城區阜成門內大街宮門口二條19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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